五月初五，正午时分。

江阴军黄田港一带，已是人山人海，有许多挑着酒食的小贩高声叫卖，又有许多小孩子穿戴着绣五毒的肚兜、香包，在人群中跑来跑去，大人们也是一片欢声笑语。

富贵人家将整箩整箩的粽子、香花倒入水中，惹来平民百姓们艳羡的眼神和议论。

黄田港通往长江的河道宽阔笔直，以往接踵摩肩的商船此刻都远远泊开，只留百余条长长短短的龙舟挤在河道中。

这些龙舟大抵都是木制，细窄修长，请匠人绘就龙鳞、密涂五彩，舟上插着彩旗，写清各舟归属的商号、船帮。

舟前方高耸的龙头下，背坐着一位鼓手，双腿夹着大鼓，以鼓点控制桨手们划桨的速度，舟后一人则是舵手，握着长长的橹桨，控制着龙舟的方向，中间密密坐着的汉子们都是桨手，大多都赤裸着上身，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腱子肉来。

龙舟之间，有不少小船穿梭往来，将各家准备的“龙舟饭”送到自家船上。这些饭都是糯米蒸熟，再用猪油炒入腊肉丁、鱼肉丁、虾肉、切碎的蔬菜等，最是饱腹不过，龙舟饭吃罢，歇上半个时辰，便是正赛——先在黄田港河道中划上千余米，进入长江，江中泊有几艘大船划定赛道，绕着这些大船划一圈，再回到这黄田港来，先入港口为胜，全程约二十里。

二十里看着不算太远，但大半赛道都在大江之中，且有一半乃是逆流，这时节风高浪急，细窄修长的舟身冲波而上，稍不留意就会翻没，危险性着实不小。事实上，每年龙舟赛，都会死伤不少。

这些水手大都互相知晓，若按往年，一边吃饭，一边就要瞪起眼撇起嘴，运着气互相斗眼了。但是今年，许多水手却是不住眼地打量着一条与众不同的龙舟。

这是一条竹舟——常人大腿粗细的大竹，一共只用了六条，秘密缠成竹排，长不过三丈，前面用竹子制成的龙头高高挑起，竹龙头上插着的一面红旗，上面水墨淋漓地草书四个大字：江南八怪！与周围五颜六色的龙舟相比，粗陋之余，倒也别有一种野逸之气。

更让这些水手稀奇的是，这竹龙上居然没有鼓手，七个高高矮矮的汉子一排坐着，每人脚边都横着两条桨，为首一名四十上下的汉子，长发披散，神情倨傲地半昂着头，居然是个瞎子。

更稀奇的是，站在最后，以长橹控制方向的舵手，居然是个妙龄少女，十七八岁年纪，生得如花朵儿一般，嘴角含着一丝笑意，把好些年轻的水手都看傻了眼。

江南八怪可不在乎被人看，坐在第二个的朱聪，一手拿着酒壶，一手摇着折扇，正眉飞色舞卖弄书袋：“看见那边锦屏一般的山了吗？那便是君山，休看此山不高，却是江阴之主山。洞庭湖也有一座君山，乃是丐帮总舵所在！这座君山虽比不得洞庭君山，倒也有些来历，当年战国四君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，便埋在这座山上。这山中还有五百罗汉照壁，刻着五百罗汉像，据说栩栩如生，今日办完大事，我等倒可以去赏玩一遭……”

坐在后面的张阿生懒得听他讲古，只看着周围船上一桶一桶的龙舟饭咽口水，忍不住解下背后包袱打开，大声道：“呔！我看尔等吃得这饭，着实香气扑鼻，我用这烤猪腿换些饭吃，可有人愿意吗？”那包袱中是两条色泽诱人的烤猪腿。

要说这龙舟饭再好吃，也不如猪腿实在啊，当即几个水手将整桶饭递过来换他的猪腿。张阿生大喜，包袱中取出几张荷叶，盛了些饭分给其余七人，自己抱着木桶，直接拿手抄起大嚼，吃得满手满脸的油光。

岸边有人注意到这条竹舟，以及舟上之人，露出讶异之色，飞一般跑开，与人通报去了。